爆炸装置处置现场的社会心理学视角

　　2003年7月10日，莫斯科一家咖啡店外，俄罗斯联邦安全局29岁的高级拆弹专家--少校特罗费莫夫在试图拆除炸弹时，不幸殉职身亡。为什么一个经验丰富的拆弹专家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是源于现场情情境造成了心里懈怠而而违规操作吗？是缘于现场指挥的盲目决策导致了错误的策略吗？由于缺少必要的细节，我们无从判断是以上一个或者多个因素导致了这个悲剧发生。不过，我我们仍可以进一步思考的是，当时的特罗费莫夫与现场环境如何交互作用，产生了哪些积极和消极的因素？他的思维、感受和行为，是如何受到了日常训练、现场情境、自身性格和习惯的影响？这些交互作用或者影响又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被提前认知，并且予以积极的引导或者果断地消除。也许，在被精确的评估之后，他应该被禁止担任此次拆弹的同伴会因为采取了不同的策略和方法而安然无恙。

　　本质上说，处置爆炸装置是一个社会事件，每个在场者都会受到现场情境、他人和群体的影响。回顾近年来国内外发生的排爆伤亡事件，当事人可能技术高超的排爆专家，并且严格遵守了操作程序，但意外还是发生了。究其原因，社会因素极可能是一个重要的观察视角。本文拟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对爆炸装置处置现场的社会因素进行粗浅的解释和思考。

　　一、处置爆炸装置事件过程的分析

　　处置爆炸装置即我们所说的排爆的过程，是对有关爆炸装置及与其相关的环境、时间、背静等信息进行处理的过程，包括对信息收集、汇总、分析、研判与存储直至变成具体处置行为，这一过程与所有参与信息处理的人的心里密切相关。为了讨论方便，我们将排爆过程简化为四个阶段：第一是信息搜集阶段。排爆人员在其他警察的协助下，搜集爆炸装置现场的有关信息，这是整个排爆过程的基础：第二是群体决策阶段。现场指挥员和排爆小组对现场信息进行分析和研判，在此机场上指定爆炸装置的处置原则和处置方案：第二是实施行动阶段。负责直接处置爆炸装置的排爆人员实施处置方案的过程；第四是结果评估阶段。处置爆炸装置工作结束后，参与者都会自主或不自主地对处置的全过程进行总结、评估，并将其经验教训作为今后工作的一个参考。

　　总体来说，无论复杂程度如何，每次排爆都会经历上述几个过程。就某个具体的排爆事件而言，以发现爆炸装置为起点，以处置爆炸装置结束（不论成功与失败，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为终点，所有参与者经历的心里过程都具有相似之处，这也是我们讨论的意义所在。

　　二、处置爆炸装置事件的社会心理学解析

　　我们知道社会心理学是一门关于环境的科学，它揭示社会环境如何影响个人，个人又是如何互相影响和互相联系的。在一次排爆过程中，所有参与者（包括负责指挥、警戒、调查的人员）为了实现一个共同的目标，构成一个群体，这个群体的成员具有信息、行为、决策、态度等方面的互动关系。显然，这个临时群体与爆炸装置事件所涉及的其他人，事件发生的环境、时间和社会背景等等因素，共同影响或据定了排爆的结果。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会朔某个失败的排爆事件的每个细节，我们将得出一个结论，即这个失败与某个环节有一定的因果关系。

　　事实上，如果我们期待一个成功的排爆：没有人员伤亡，没有重大的财产损失，没有严重的政治和社会影响，我们就必须保证每个过程的正确性和准确性。这里必须注意一个前提，即满意的结果不代表正确的过程，一次成功排爆的经验如果不加以提炼，很可能变成另一次排爆的灾难。反之，正确的过程不一定得出满意的结果，一个严密的排爆方案加上一个身经百战的拆弹专家，可能出现本文开始的一幕。排爆的失败是否一定可以避免？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先从以下几个方面解读排爆的过程。

　　（一）误导信息效应--搜集信息的偏差

　　搜集信息对排爆至关重要。一般来说，处置爆炸装置现场的信息主要来源直接和间接两方面。直接信息来源于警察的对爆炸装置及其环境的观察、调查和了解，由于工作经验、职业素养的优势，直接信息更加全面、具体、真实和客观。间接信息主要来源于非警察的目击者，这是影响信息质量的重要因素。

　　对于目击者（接触过、看到过爆炸装置的人），我们（负责调查的刑警或者排爆人员）如果从自己对事件理解的角度提问，目击者就容易把误导的信息混入他们的记忆，特别是当他们相信提问的人是专业人士而且暗示性问题一再被重复时，误导信息效应（记住错误导向的信息）会发生作用。这就是说，如果咨询者以一个开放式的问题（“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开头，并且在询问过程中，始终用启发性问题（“包装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而尽量不使用提示性问题（“你看到包装物上的小孔吗？”）我们获得的关于目击者对爆炸装置的描述（记忆）将更接近于真实。反之，可能会增加目击者对不存在事件的回忆量（如对爆炸装置外显出来的结构等），从而影响我们了解真实的信息。如果搜集的信息与事实出现了偏差，无疑将对后来的决策和行动产生致命的影响。

　　不幸的是，正是由于在整个信息的搜集过程中，并不能保证每个获取信息的渠道都能避免误导信息效应，这些来自不同方面的信息交汇在一起，必然会有局部的夸大、缺失、变形甚至错误。因此，现场指挥员和排爆人员必须对这些信息进行逻辑分析和再次处理。尽管如此，信息能够得到完全的补充、纠正、完善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错误的前提虽然不会必然导致错误的结果，但是，产生错误结果的风险却大大增加了。

　　（二）群体极化--群体决策的偏差

　　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表明，群体决策过程中容易产生“群体极化”现象：在群体中进行决策时，人们往往会比个人决策时更倾向于冒险货保守，向某一个极端偏斜，从而背离最佳选择。同时，与解决一般问题相比，人们在解决重要问题时更容易产生群体极化现象，由此推断，如果爆炸装置是在特殊的位置、环境、背景下被发现，更多的政治敏感性、社会压力、上级全力影响等因素施加作用（可能还有个人英雄主义），群体极化现场发生作用的可能也越大。简答地说，群体极化的后果是某个个体的意见被忽略，群体成员更愿意拿组织资源去冒险。虽然风险决策会有较高的回报（比如爆炸装置按要求被人工解体，获取了关键的证据），但是失败的决策常常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排爆人员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我排爆技术发展比较成熟的城市或地区，排爆专业人员（排爆小组）的意见也必须在得到现场指挥官（有时可能是排爆小组的负责人）的认可之后才可以实施，那么，获得了充分的信息支持后，现场指挥官将带领排爆小组共同研究确定爆炸装置的处置原则。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文化与中国人特有的思维方式使得中国人的群体决策更多地依赖权威。因此，在这个决策中，大多数排爆成员很有可能实际上只参加讨论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参与决策，正确的声音或意见在谈论中可能被忽略了。进而，由于每个成员都会倾向于把观念或者对情况的分析表达得夸张一些，以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又从另外一个层面导致了决策的偏差。

　　群体决策的偏差很可能会导致一个不合理的决定，群体决策也使得每个在场者（包括首选的排爆手）自觉接受了这个决定，并按照决定的方法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显然，不确定的危险再次呈现，这一次，与误导信息形成了二次叠加。

　　（三）社会助长--实施行动的偏差

　　研究表明，在他人面前时，个体会受到激励而把自己擅长的事情做得更好，然而在同一情境下，个人原本觉得困难的事情就会变得更不可能实现了，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助长”。心理学家指出社会助长的原因在于，他人在场时，当工作简单而不需要投入全部注意力时，个体可以通过更加努力来弥补自己的分心，但当进行复杂的工作时，个体会顾忌社会评价而分散注意力，增加了任务完成的难度。

　　在处置爆炸装置现场特别是在公共场所下，排爆人员面对任务时基本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很有把握处理的情况。这时排爆人员对爆炸装置及其现场情况了解非常清楚，处置原则和方法明确，处置程序清晰明了，此时的情境下，排爆人员的意志占主导作用。作为一个专业人员，随着唤起水平的不断增加，排爆人员将会在众人面前充满信心地展示自己的专业水准，态度从容、动作准确，这可能是一次近乎完美的排爆过程。另一种情况下，由于爆炸装置及其现场的信息更加零散和非系统化，现场指挥官或者排爆小组的决策更具权威性，此时的情景更加强调的是团队和服从，排爆人员对“评价顾忌”愈加敏感，高超的技术和严谨的程序都将因注意力被分散而大打折扣，从而导致实际行动的偏差--排爆失败的另外一个隐患。

　　（四）基本归因错误--结果评估的偏差

　　归因是指人们推论他人的行为或态度之原因的过程。人们经常吧他人的行为归因于人格或态度等内在特质上，而忽视他们所处情境的重要性，这称之为基本归因错误。在对本文开头的案例的分析文章中就有观点认为，少校特罗费莫夫丧生的主要原因是过于自信而没有选择使用排爆机器人、干扰器等器材，这种观点是典型的基本归因错误。与之不同，笔者更倾向于认为，当时复杂的情境因素导致这个悲剧的可能性更大。其实，这种结果评估的偏差的原因与两方面的因素有关：一是人们总有一种对自己活动结果负责的信念，所以更多地从内因去评价结果，而忽略外因对行为的影响：二是因为情境中的行动者比其它因素突出，所以人们吧原因归于行动者，而忽略情境背景。

　　基本归因错误有时表现为行动者与观察者之间的偏差：当人们作为一个评价者对他人的行为进行归因的时候，往往倾向于稳定的内部的归因。排爆人员在研究排爆失败的案例时，会更多地会关注失败的行动者的情绪、态度、人格、能力方面的缺点和问题，而忽略对现场存在的外界压力、情境等的研究。当排爆人员自身从观察者转变为行动者时，从前失败者的经验就难以转化为他的理性思考了。

　　更为严重的归因错误是自利偏差。自利偏差是一种动机性的偏差，它是指人们倾向于把自己的成就归因内部因素，如能力、努力等等；而倾向于把自己的失败归因于外部因素。因此，排爆人员在成功处置了爆炸装置后，容易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和技术水平，从而在下次排爆时高估自己成功的机会，同时也难于通过不断地理性学习来修正自己的思维方式。

　　基本错误归因是人比较稳固的心里特征之一。对于排爆人员，一方面在研究他人失败案例时忽略了外部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经常将好的结果归功于自己的能力，而将差的结果归罪于外部的环境。两种因素复合在一起的结果，对处置爆炸装置这类对不确定性事件进行判断时，排爆人员的主观判断的概率在一定范围内将高于实际事件出现的概率。成功的经验恰恰成为了失败的诱因。

　　三、小结与建议

　　由上观之，在处置爆炸装置过程中，排爆的参与者受多种因素的影响，会在心理和行为上存在诸多偏差，这些偏差很容易导致排爆行为的非理性，由此产生种种失误，并在相当程度上加剧了排爆 的危险性，务必引起高度关注。对此，排爆技术的管理部门要认识到排爆工作的特殊性和 ，切实加强处置爆炸装置现场组织指挥的科学性；加强对排爆人员的理性思维；加强对排爆人员的心理评估，维护排爆人员的心理健康；关注排爆人员群体的心理发展，从跨学科，多角度、更深层次上研究排爆人员的心理机制；排爆人员个体更应当根据自身的偏好、人之特征和心理因素制定合适的训练方法，努力克服人性弱点，更好地实现心理和谐发展与排爆技术发展的统一。

　　有人说，拆弹专家只犯两个错误，一个事拆炸弹的时候犯的，还一个是选择职业的时候犯的。补充一句，如果拆弹专家不知道这句话，他就犯了第三个错误。换言之，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拆弹专家，首先要了解的应该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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